戚老婆八十多岁了,是塔山市场的知名人士。大伙儿叫她戚老婆儿,调侃里透着亲切和熟络。她总坐在市场入口,几乎成了标志。她跟老街坊打招呼、聊家常,虽然嘴里只剩下半颗牙,嗓门却很洪亮。面前总摆着些盆盆碗碗,是自己赶海的收获,冬春季多是海蛎子、小啵螺和大小不一的蛤,夏秋季就多了一桶海凉粉。
她的海凉粉多年来一直延用老做法。主料海毛菜是她一点一点在海边捡回来的。每天只要去赶海,就顺手带些,一次提个斤把沉的,拿回来洗净、晒干。季节一到,她就开始熬海毛菜。先用大锅熬些时辰,然后换高压锅加醋继续,熬出胶质后,过滤,装在小碗里晾凉,成型,然后扣出来,放在水桶里,用清水浸着卖。海凉粉有些亮亮的灰色,在清水里漂浮着,像些滑溜溜的乌龟壳。水桶边是免费送的香菜,鲜鲜地绿着。
市场上做海凉粉的很多,像她这样依然扣出小碗形状的就她独此一份。这足以表明,戚老婆是做海凉粉的老行家。三十多年前在胡同里不时有人用自行车驮着卖海凉粉,就是这样的小碗形状。每每看到她的海凉粉,我儿时记忆里海凉粉凉爽、酸辣、鲜美的味道就纷纷鲜活了起来。
我昨天赶了个大萝卜海,初春的一天,戚老婆坐在一大盆海蛎子跟前在向人介绍她的收获。大潮呢,我的塑料袋都满了,在石硼上好好地歇了歇才提溜回来!
清晨的寒冷让她包裹得很严实,稀疏的白发从又大又厚的帽子里肆意散落出来,一身深蓝色的棉衣沾满了各种分不清的污渍,冷嗖嗖的风不停刮过,她时不时地擦去眼窝里的泪,灰暗的眼睛因为反复的揉搓有些红肿,皱纹深深地刻在眼角和额头,苍老和疲惫让两腮没有任何颜色,肤质的坚韧让人感到任何风霜也无法改变她的容貌。
大妹子,昨晚太累了,躺在炕上我以为要死了,躺到后半夜才缓过来,还没死,哈哈!开朗的戚老婆一直孤寂地生活,她大笑着说起平淡的日子,毫不在意。听市场的人说,戚老婆的老头子去了多年,留了点儿抚恤金。她说:每月600块钱一个人吃饭差不离。好在我还能动,坐车也不花钱,能去海边赶点儿东西卖俩钱。
按照她的定价,面前的东西全卖了也就30块钱左右,她却一直兴致勃勃地招呼着每一个探头过来的人,大声地介绍:本滩的海蛎子,可新鲜了!她面前没有秤,很少人跟她算计斤两,她也不说单价,这些没有一斤,算你10块钱吧!她把小盆里的啵螺倒进塑料袋,让人提溜走。
我心脏不好,老要吃药,不能想伤心事,儿女离得远,指望不上。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想高兴的事,想想白天能卖俩钱,心情就好了。戚老婆津津乐道地说着她的买卖,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愁事。快做海凉粉了吧?我问她。四月底开始,秋风凉就不做了,就几个月儿!俺的凉粉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心来吃吧!她爽快地答。
若隐若现的雾霾让这个早晨阳光来得太迟,熙熙攘攘来赶早市的人川流不息,戚老婆在人流里时隐时现。不久,她拍拍身上的土,拎起马扎子和那些家什,佝偻着地走了。我知道,她又要去赶海了,因为刚刚她告诉一个打听潮汐的人说,今天的潮还是好时辰,还能赶着东西。
现如今,海凉粉的制作已不是难事,炎热的夏秋季,海凉粉已经是信手拈来的家常便饭,戚老婆的海凉粉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一个符号,引起些回忆罢了。而对于她却是一种寄托,关乎精神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