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于哈尔滨工大高新(600701,股吧)技术产业开发股份有限公司中大植物蛋白分公司(下称中大蛋白)的仓库 ,销售人员站在空荡的仓库里,略带遗憾地说:“销量好的时候,库房跟现在一样也是空的,但排满了货车。不论是豆油还是豆粕,下生产线马上被装车运走了。”
库房外,一条铺满积雪的公路连接压榨大豆油的几个主要生产车间。工作人员称,往年再冷的天再大的雪,这条路都冻不上——会被往来不断的货车压干。在车间,工作人员像讲故事一样讲述着豆油的生产:从原料到压榨,从工艺到流程。车间里,因为机器停转所以显得很安静,讲述故事的员工说话声音清晰语速平缓,除了一两个检修工偶尔经过时的声音,还可以听到一些其他的声响,比如1公里外哈成公路上车辆的轰鸣。
哈尔滨工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工大高新)是上市公司,主要从事生物食品、生命科学与精深加工产业,中大蛋白负责生产着工大高新的主要产品,原本已形成“飞天”牌油脂系列、磷脂系列、大豆分离蛋白系列、浓缩蛋白、功能性蛋白、组织蛋白等完整的大豆深加工体系生产线,因原料大豆的缺货已经处于暂停状态。
现在,中大蛋白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收购放储大豆,这似乎是中大蛋白能够实现开工的希望,“只能抱着希望默默等待政策。如果再坚持两年还没有政策支持,这个行业可能没人会干了。” 该公司总经理刘宝林两手一摊,显得非常无奈。
据统计,黑龙江省的食用油压榨企业超过150家,日加工200吨以上的88家,全省年加工产能在1450万吨。在中国,这是一个无明文规定但行业禁止加工转基因大豆的省份。只要是非转基因大豆油一定出自黑龙江,这几乎成了中国食用油领域的一个默认的常识,即使是金龙鱼这样的知名大品牌如果想生产精炼产品或小包装非转基因大豆产品,也会从黑龙江省购入大桶非转基因豆油。
但一个残酷的现实是,近年来,黑龙江省的大豆油加工产能只维持在200万吨左右。黑龙江省大豆协会副秘书长王小语提供的一份资料显示:目前全省开工企业不足20家。
1粒和2000吨
“加工一吨豆油亏600(元)。”刘宝林说。
事实上,停产的最直接原因还是原料价格。黑龙江省当地豆农的目标销售价格在4600元/吨左右,而进口大豆的港口分销价格在4000元/吨左右。比黑龙江省当地大豆的预期值每吨低600元左右,对于豆油生产企业而言,一吨600元的成本差价不是一个小数目。
1996年,大豆作为中国关税配额制度管理商品,享受配额保护, 彼时关税税率是180%,这意味着,假设国际市场原料大豆2000元/吨,卖到中国即接近6000元/吨是,这种制度下中国原产大豆无异于打着一把结实的保护伞。
这个情况在1999年发生逆转,中国取消了大豆的配额限制,实行3%的单一关税政策。到2001年12月中国加入WTO以后,大豆进口只征收3%的关税,这远远低于加入当时17%的农产品(000061,股吧)平均关税率。税率的改变对中国大豆加工产业带来了一场疾风骤雨。
这个税率变化的深层次含义是,假设国际市场大豆2000元/吨,卖到中国价格不到2100元/吨。这直接导致的结果是:进口大豆开始如潮水一般的涌入国内市场。中国海关数据显示,2013年中国进口6337万吨转基因大豆:这是1996年的57倍。在选择大豆的时候,是否国产并不是进货商首要考虑的问题,市场竞争环境下,成本的波动可能导致企业的存亡。
大量进口转基因大豆的涌入,使中国大豆价格开始随着国际期货市场价格波动而波动。为避免价格受国际影响大幅度起落,并维护中国大豆种植面积,开始为大豆行业托底。2008年10月20日开始批大豆收储工作,收储价格呈逐年提高态势。
大豆临时收储政策其主要思路是,在某一品种的粮食收购价格过低时,国务院将委托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财政部等单位商定相应品种的保护价,并委托中央储备粮管理总公司按照这一个价格敞开收购,直到该品种的价格达到保护价之上。
而这个政策却成为了一把双刃剑。
在有托底,收储价格高于国际市场价格的情况下,豆农大豆出售价格不会低于收储价格,算市场上寻找不到任何一家买主最终都能让买单。这种现象直接导致的问题是,黑龙江省大量油脂企业无法以满足开工成本的价格,收购到足以支持企业开工的大豆,进入停产状态。
“原料定价不合理!”一私营大豆加工企业老板认为高于市场价格的收储政策,才是企业停产的重要原因。
以2012年为例,收储价格为4600元/吨,而企业,只有收购价格在4200元/吨以下的原料才能保证开工不会亏损。
这种对价,致使豆农的大豆都卖给中储粮,企业买不到一粒大豆。在实际操作中,加工厂要有10天以上的加工量才能开工——对于黑龙江省规模以上的大豆加工企业,10天的工作量意味着要采购2000吨。
中大蛋白不是遇到原豆价格困扰而陷入缺货状态的企业。与同行面临的问题一样,中大蛋白今年如果想开工,只能依靠拍卖收储大豆。
“企业能有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只能破产。”刘宝林一脸无奈。
2008年之前,中大蛋白每年都能加工超过10万吨大豆,公司的生产线一年中至少8个月的时间在生产。现在与当时的情况彻底对调:一年只能维持2个月的生产时间。“以前一年利润1000万元,现在一年赔1000万元。”刘宝林说,现在中大蛋白在靠效益好时赚的钱贴补企业员工。
在今年两会期间,黑龙江省领导曾表示,坚决保护黑龙江大豆产业,但政策实施细则尚未出台。
起跑线的成本
距哈尔滨800公里,紧邻朝鲜海岸线上的丹东港,是中国大陆海岸线最北边的国际贸易商港。
以此向南是长达1.8万公里的中国大陆海岸线,便利的海运赋予了南北企业完全不同的发展命运。而事实上,这正是大量外资及外资参股控股的大豆加工企业在沿海建厂的原因。
沿海食用油加工企业在“大豆战争后”,外资参股控股达到90%以上,更加偏好于加工进口转基因大豆。这为黑龙江大豆食用油加工企业生存环境及政策的出台造成了大量不可控因素。
中国海关数据显示,2013年中国进口6337万吨转基因大豆用于生产。比1996年的111万吨高了57倍。对外依存度达到了80%,加工产能超过1.35亿吨。大量进港的转基因大豆直接被沿海食用油企业地消化。
假设黑龙江豆油加工的中小企业效仿沿海豆油加工企业使用进口转基因大豆生产,绝大多数企业会面临拿不出足够资金购买一船6万吨左右的进口转基因大豆的现实。
沿海企业日加工产能几乎都可以达到3000吨以上,最多一个月可以消化完毕。它意味着如此大的一个时间差:同时靠港的两船大豆,销往黑龙江的还在运输中,而沿海企业的产品已经开始占领市场。
另一方面,黑龙江企业很少有可以通过自有资金完成大量产品加工运营的。黑龙江双鸭山市一食用油加工企业老板说:“算算账,开工赚的钱基本都给银行打工了。”
运输成本同样困扰着大量黑龙江食用油生产企业。黑龙江虽是中国大豆主产区,却不是大豆食用油的主要消费区。沿海企业在使用价格低于黑龙江产区的进口转基因大豆生产的同时,由于其更贴近消费区,无形中降低了大量运输成本。
由于沿海地区的消费区地域优势,使得这些布局在消费区的外资生产企业具备了更强的竞争力。“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本来成本高,地盘又被别人占了,怎么竞争的过。”王小语说。黑龙江企业的产品在与沿海企业竞争的过程中处在种种劣势中。
如果不靠其他手段保证生产量,大豆种植面积将进一步萎缩,最坏的结果是种植面积萎缩到企业只能加工转基因大豆。另一个事实是,黑龙江省各部门都提出不允许加工企业加工转基因大豆,以保证黑龙江天然大豆不受基因污染。黑龙江省工业和信息化委员会食品与农产品加工处副处长郭书刚说:“黑龙江省今年提出保证3000万亩种植面积,现在看起来要是能做好,加工企业可能还有喘息的余地。”
但豆农在种植上,高油大豆、高蛋白大豆、高产大豆或是自留种大豆等品种地块相互间杂,企业在收购时,高油、高蛋白等不同取向的大豆常被混杂在一起,出油率在12-17%之间浮动。导致原料价值流失,并与品种统一的进口大豆15-18%的出油率拉大差距。
这让食用油生产企业输在了起跑线上。“有企业抱怨过说如果全是高油品种大豆,提高收购价格都可以。”王小语说,毕竟出油率高可以降低成本。
豆粕的艰难
大豆油企业能否盈利,还有一个关键因素:豆粕的销售。
大豆食用油企业的主要产品是大豆油和豆粕。豆粕是大豆提取豆油后得到的一种副产品,其主要用途有两项,一是加工饲料;二是深加工提炼大豆蛋白。
目前被普遍采用的化学浸出法,利用溶剂对不同物质具有不同溶解度的性质,将大豆中有关成分加以分离的过程。一般情况下,黑龙江100吨大豆一般可以压榨出17吨左右的大豆油,同时产出80吨左右的豆粕。如果豆油暂时卖不出去,可以长时间储存。豆粕的储存期在4~6个月,且所占成本价格及市场比重很高。一旦渠道不畅,豆粕积压在仓库里无法销售,更会加重企业的亏损。
随着国内市场对转基因问题关注热度的提高,《农业转基因生物标志管理办法》等相关法规,要求对列入管理目录的转基因产品,必须进行标识,否则不得进口和销售。《食品标识管理规定》明确要求,转基因食品或含法定转基因原料的,须在标识上标注中文标签。
市场上的大豆油产品都会根据相关规定标注是否使用转基因原料生产,但是养殖业所使用的饲料是否用转基因豆粕加工,则并无强制规定,也是说,可以用也可以不用。
相对黑龙江企业,外来豆粕销路畅通无阻。“因为价格便宜,黑龙江当地饲料厂大量的从沿海加工企业手里买豆粕。我们本地的豆粕是卖不出去。企业追求利润,饲料厂不会管你的豆粕是不是进口转基因大豆生产的。” 王小语说。
2014年春节前是食用油销售和加工旺季,豆粕价格在4100元/吨以上,而现在豆粕已经跌到3600元/吨。而沿海3400元/吨左右。与豆粕销量紧密相关的养殖业也处于低靡期,南方进口转基因大豆加工的豆粕又非常便宜,黑龙江的饲料企业要想生存,只能选择从沿海收的转基因豆粕加工饲料。
王小语告诉记者,毕竟黑龙江食用油生产企业停产,饲料企业不会一起停产,会选择购入南方大豆油生产企业的转基因豆粕。而等到食用油生产企业开工的时候,原本饲料企业合作伙伴都已经流失。当下是猪肉消费的淡季,豆粕的价格没有被有效激发。目前大部分勉强开工的油厂还在消化库存,或是完成前期合同。
豆粕还是提炼深加工产品大豆蛋白的主要原料。按照国际惯例,药用大豆蛋白必须使用非转基因大豆加工。如果环境继续恶化,原有的非转基因大豆产地优势面临完全丧失了。而黑龙江非转基因大豆种植面积正在以每年20%的速度消退。
黑龙江省工信委正在提倡企业深加工,并延伸产业链。作为大豆深加工的代表,以豆粕为原料提取大豆蛋白的企业同样在苦撑。
哈高科(600095,股吧)大豆食品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哈科大豆),是国内批从事大豆蛋白生产的企业之一。目前依靠一些长期客户和集团支撑支持,在维持生产。对于已经投入了大量资金设备的哈科大豆来说,几乎没有转投其他行业的可能。
“在最难过的这几年,假如是独立的公司,早倒闭了,现在看还能否坚守住。” 哈科大豆总经理艾涛说,最坏的可能是与这个行业一同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