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在二环边上的一幢写字中心见面,他背着一个包,包里是叠得条理井然的衣服和皮鞋。他在清华大学念书,每两个月来一次北京,上学的时候,就穿着印有学校名字的T恤,这个包是他出去会客、社交的备用品。他说,你看,我真的不喜欢北京,这里车多楼高,总是堵车,生活节奏又快,找人谈事还得隆重包装自己,不够自由自在。--他曾在北京徘徊过几年,那些日子里无数的梦想与失落,是他和这座城市不可化解的恩怨情仇。他在北京有一套宽敞的住房,几年了,任由它空着,从来没住进去过。
几年之后,他重回北京,看着车窗外依旧灰蒙蒙的道路,内心已无波无澜,他知道再是性情中人,也得让位于商业世界的冷静。他说,有次开车从复兴路走过,看到两旁盘踞着的众多大企业的总部,我就想,这里也许是我们的下一站,尽管这里不是我梦想的地方,但的确是放眼全国的地方。
说这些话时,王颖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深沉与淡定。与许多年少得志的才俊不同,没有惯常的神采飞扬,没有宏大的灿烂远景,丰富的人生经历教给他的是朴素简单的道理:盯着目标踏实走去,你脚下走过的每一步,就叫成功。2003年大学毕业后,王颖开始了他的创业生涯,尽管他告诉自己,创业就是奔着目标去,享受全过程,但是失败的打击仍然让他沮丧和难受。
天然苏打水是优质矿泉水中的珍贵稀缺品种,有理想的pH值,适宜人体饮用。作为西方传统的碳酸饮料之一,苏打水的口感一直偏涩,不易被国内消费者接受。而王颖想要开发出的,则是无汽的苏打水,口感要纯净淡甜,低糖健康,这对工艺的要求就非常高。
刚开始研发无汽苏打水的时候最难。产品研发初期,企业研发团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投入了上百万元的研发费用,却换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报废产品。他用刀片把一瓶一瓶的饮料划破,又一瓶一瓶地倒掉,一边倒一边告诉自己,倒的全是钱。最难的时候,公司有半年没发过工资,身边的人不理解,家人不理解,资金链断裂,员工离开,背后的嘲笑让人几近绝望。
这是类似的开头,你看过很多遍,似乎后来的成功者都会为你讲述他的艰难岁月。采访潘石屹的时候,他会告诉你他在海南当过砖厂厂长,台风肆虐,连吃饭都成问题;王石会说他铲过鸡粪倒过玉米;柳传志会讲他刚刚创业的时候,手中仅有的20万元家当被骗走14万元??最后,他们或者时来运转,或者意坚志远,一脚就踢开了那扇被称做成功的大门。
但我们都知道,那只是纸上的故事,几句话足够写完一个人长长的一生,可是艰难日子里的日日夜夜,只有身处其间的人,才会切刻骨记得那种焦躁、煎熬和痛苦。王颖的故事,普通得没有一点点传奇,他和研发团队终于把产品开发出来,然后投入市场,他们从“一天卖一箱产品”开始,到年销售额几百万元,到突破千万,再到过亿,再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如今,容熙已是中国高端饮用水品牌之一,除了现在销售的苏打水之外,今年还将推出另一款高端品牌。但王颖如今对产品的追求已经超越了产品的本身,他希望容熙不仅仅是一个售卖饮料的企业,而是售卖健康和快乐,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他很清楚,他完全可以是一个机会型的成功者,抓住了市场的一个机遇、一个特定的时机或某个产品,迅速挣到快钱,然后扬长而去,但他不打算那样做。在这个年轻人变得越来越焦躁又娇气的年代,他说,我想踏实把产品做好,把企业做成一个可以持续发展的健康企业,让每个为公司辛劳付出的员工获得他们应得的回报,这对我很重要。
王颖说他想做一个“不需要有一点泡沫和虚饰的企业”,这是他做企业的价值观和态度,他相信一种态度可以抵达一种未来。他说,你必须要有这样的抱负,必须要有这样的价值观,唯有脚踏实地的真诚,才能潜移默化影响员工的行为。他相信这种价值观终将会利于企业的长期发展,最终将回报社会。
像我们采访过的其他企业家一样,他把责任感看得很重。他在公司要努力把自己扮演成一个老成、严肃的管理者,不过,就像所有同龄年轻人拥有的天性一样,他也讨厌那些假模假式、冗长而无聊的会议,会在自己的博客上怒气冲冲地指责一些毫无意义的官样文章,他喜欢和朋友一起喝酒聊天,骑着自行车到城外闲转,在公司里拿着相机,为员工们拍摄个人写真。他说,我喜欢摄影,镜头带给你另一种观察这个世界的角度,让我学会用不同的眼光去体会这个世界。
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出的话。他说,如果和同龄人相比,要说我有什么可取之处的话,那或许是因为自己经历的事情更丰富一些。他曾在毕业之后,在北京僻远的出租屋里,读着厚厚的哲学或是历史巨着,有时自大地告诉自己天生我材,有时面对艰难的环境黯然神伤,然后他转战青岛,最后回到河南,在创办容熙公司最艰难的时候,迎来了他的宝贝女儿。
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他给女儿拍摄的照片,有一张是小姑娘在打高尔夫的照片,他去打高尔夫的时候就带上她,不是为了让她学多少东西,只是希望她以后热爱运动,身体健康。王颖还有个未满周岁的男孩,小家伙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已经懂得父子间的亲近了,看见王颖的时候,他会开心地笑,听到王颖的声音,也会扭动着头到处找,有时王颖打电话回家,他就会对着听筒找爸爸在哪。
王颖说,人年轻的时候,总会想着在无奈的时候,先委屈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然后等以后慢慢珍惜,慢慢弥补,可是失去的日子和机会,又怎么可能让你弥补回来呢?他很感激生活,让他很早就为人父,他说,有没有孩子,确实是人生的分水岭,前后的心态截然不同。父亲的身份让他知道责任一词厚重的力量。
有一次,女儿洗过澡之后,王颖抱她回房睡觉。小姑娘对他说:“爸爸,我今天晚上能睡你们房间吗?”自从儿子出生后,女儿已经很久没和他们一起睡过了,他看得出女儿眼神里的渴望。他说好,女儿先是轻轻点点头,然后说:“算了爸爸,我去别的房间睡吧。”王颖说,女儿很懂事,知道爸爸妈妈还要哄弟弟,只是他一下子觉得很愧疚,觉得自己忙于工作而疏忽了家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老了,青春闪开,成熟不期而至。他笑着说,我甚至已经开始怀旧了。他记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留声机,然后在一个朋友家找到了一台已经老旧的机器,在角落里,布满了灰尘,他用一台电视和CD换回了这台老旧的机器,然后,在闲暇的日子,静静聆听留声机里播出的音乐。他说,这声音让我想起童年,想起一直以来走过的路,它让我感觉安详平静。